华枝心月

【曦澄/眠鸢】念绣衾 一


报社脑洞终于付诸实践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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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局曦澄,这一章讲亲世代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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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潇潇暮雨洒江天,一番洗清秋。

 

渐霜风凄紧,关河冷落,残照当楼。

 

莲花坞最寂寞的深秋,赶上一天中最凄切的傍晚,暮色浸透残荷,映出一池骇人的血红。江家年轻的家主逆着斜照望去,亭台水榭只剩下浓黑的轮廓,波光粼粼的水面射出妖冶的红光。莲花坞的水太多了,多得那红光交相辉映,织成一处密不透风的魇,缠得他无处躲藏。掌灯前的莲花坞像一处炼狱,日复一日地在他眼前重复身怀六甲的妻子倒在血泊中的噩梦。

 

他逃也似地钻进了卧房的床帐,厚厚的帷幕为他造出一片纯粹的黑暗,他无意识地加固了帷幕中的法阵——这一月来他早做得烂熟于心。他躺下,将昏迷许久的妻子搂在怀中,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,从前他最爱亲吻的青丝在挪动中落向一侧,露出女子白皙秀美的颈项。他怔忪地望着那片苍白脆弱的皮肤,在俯身触碰的同时被两滴滚烫泪珠灼得钻心地疼。


他于是不再试图亲吻妻子,疼痛叫他也无力地平躺下来,开了闸的泪水也无从收敛,顺着他的鬓角滑进两人的鸳鸯绣枕。他轻轻地握着妻子的手,她躺得并不安稳,时不时地皱紧一对细眉低低痛呼,腹中的孩儿亦害怕母亲离他而去,产期将近的这几日频频胎动,闹得母亲冷汗直流。感受到妻子又是一阵不适,他吻住她的眉心,手上蕴了灵力慢慢捋过她高高耸起的腹部,一下下地安抚着,口中喃喃道:“三娘不怕,很快就不疼了,我们阿澄是想娘亲了,有我在呢,我陪着你呢。”

 

女子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,他将妻子小心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,贴到妻子的腹部,一边轻抚一边柔声哄道:“澄儿乖,澄儿听话,别让阿娘难受了。”他隔着妻子的肌肤以亲吻安抚着惊慌的孩儿,“爹爹在这儿,爹爹疼你…”胎儿感受到父亲的灵力,渐渐安稳下来。女子终于得以解脱,冷汗沾湿的头发黏在颊边,显得分外虚弱,江枫眠想起妻子平日的飒爽干练,为她又输了一阵灵力,随后唤人抬了温水进房,亲自为她净面擦身。

 

他们并不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,虽不至于是分居的怨偶,欢爱缠绵却也不多。在噩梦发生之前,他对自己妻子的身体其实并不是十分熟悉。沐浴更衣时的屏风,规矩系好的寝衣,吹熄灯火后的黑暗,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出现在他年少绮梦中的窈窕身姿,残忍地抑制了他血气方刚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渴欲想法。


他十七岁时第一次见到一身晏紫的虞三小姐,才理解何谓少艾,那年轻的,鲜嫩欲滴得引人垂涎的艳色,万花丛中独占锦绣春色的美人,从额间的花钿到细软的发丝都裹在傲气里,凌冽得像寒雪下松柏的气味,辛辣又干净。这美人最让人叫绝的是,气势凛然,却偏偏生就精致玲珑的面容和身段,叫人一边被美色勾得心痒,恨不能肆意揉抚她的皮肤,一边又为这冷厉心折,只想跪下亲吻她的裙摆。她未来的儿子拥有着与她一脉相传的美貌与凌厉,以至于他十五六岁前,与他母亲相识的世家前辈们都极力避免让他见到一个人,将这精致又脆弱的少年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。

 

这身后,是温氏宗主温若寒看不到的身后。

 

 

当年,云梦江氏少宗主迎娶眉山虞氏三小姐,新郎官挽得他心尖上的明月在怀欣喜若狂,新娘子得嫁佳婿亦是扬眉吐气。喜乐连贺三日,彩车延绵十里,然宾客们面上笑意盈盈拱手道贺,心中都作好事者的长嗟:可惜了啊。虞三娘在同辈中实力出众,又是这样一个娇丽可人儿,整个眉山虞氏的掌上明珠,就算性情娇纵些,哪个男人还不乐意惯着这么个宝贝疙瘩。却偏偏遇人不淑,嫁了个早有心上人的江枫眠,啧啧,真是…

 

酒酣饭饱,那起碎嘴的闲人早就把不住嘴上的门,在婚宴上就编排起这对夫妻二人婚前种种,有个修士就这么公然嗟叹起来,立刻被身边的友人一袖子糊到脸上,“你知道什么,江家近年来式微,虞家倒富得流油。那老江宗主古道热肠,却是个不会开源主事的,江枫眠更是性情温吞,日后能不能挑起云梦中兴还两说呢。这节骨眼上,要不是虞家走投无路又和江氏有旧,虞太君怎么舍得把孙女儿嫁给江家。那娶的是媳妇儿吗?那是虞家,是活祖宗!江枫眠就算再念着那散人,也得把夫人伺候好喽。”

 

旁边有个不大知道这高门秘辛的,听得一处紧要,忍不住问道:“这位兄台方才说虞家势大,后又说走投无路,却是什么道理?”

 

方才那人瞠目看他,一时说不上话来。他那没脑子的朋友先咋呼开了,喊道:“仁兄连这也不知,真真是离飞升不远了。这话叫温家的人听见了,准拿你出气,叫你从此做个夜行客”

 

那人更疑,又问:“江虞联婚,与温氏又何干?在下又为何夜行?”

 

那没谱的醉鬼一拍桌子:“嗨!温氏必定打得你望见日头就腿软走不动道儿啊!” 厅中众人闻言哄堂大笑,有个良善些的好容易擦去了眼泪,一手抚着转筋儿的肚子,一手拍上那人因窘迫而紧绷的肩头,道:“仁兄有所不知,那江枫眠啊,恋着抱山散人的高足,名叫藏色。两人夜猎除祟那简直是形影不离,一对璧人。只因他那手足兄弟魏长泽也恋着这美人,他就退让,成人之美叫魏长泽带着藏色逍遥江湖去了。仁兄想,就算这江少宗是君子高义,当初情深意重,又怎能断然割舍,此时不过迫于家族势力,才娶了这凶名在外的紫蜘蛛。”

 

“什么凶名!人家,嗝,虞三小姐,明明是艳名美名,要不然,那温,嗝,温若寒,游蜂浪蝶一样的人物,怎么也想着讨她作主母。” 那修士醉得越发厉害,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。

 

刚刚发问的人惊呆了,忙又问道:“那身边妖童艳妇无数的温若寒,竟想娶虞三娘?听说她性烈如火,怎么看得起温氏那污糟门楣?真嫁过去,又怎么可能容得下那一屋子莺莺燕燕?”

 

扶着他肩头的这位示意他稍安勿躁,道:“仁兄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,我当时可见着温若寒向紫蜘蛛求爱的场面了。百凤山围猎后各宗门都在场上清算猎物呢,那温若寒,真不愧是玄门第一登徒子,上去就抓了人手腕,众目睽睽地就说‘我要娶你’ 虞三娘反手一鞭子,气得脸都白了,追着他打。这会儿他还说呢,边闪还边喊场上忙着的温老宗主,满场的人听得那叫一个清楚…”

 

众人来了兴致,纷纷催问喊的什么,那人就压低了嗓子,仿着温若寒的腔调,道 “’父亲!父亲!您给我讨虞家三小姐做主母吧!只要您遂我这条愿,我就清了屋子,从此就守着她一个!’” 众人笑得前仰后合,心中想象着温若寒抱头满场乱窜的样子,比今日吃的珍馐美味还叫人畅快些。

 

有个女子似是被这话本一样浪子回头的剧情打动了,偷偷对她母亲说道:“若是为她愿散尽满屋姬妾,这温若寒从前虽孟浪,对虞小姐也称得上情深了。“

 

她母亲慈爱地抚着她的发髻,摇头道:“傻孩子,你还小,哪里知道男人的龌龊手段。他哪会真抛舍那些美人,哪个男人不喜欢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。母亲呀,见过那位虞小姐,那姑娘生得标致,小模样别提多可人疼了,追求的人哪能少呀。可她修为上乘,行事果敢,比个男人还更能杀伐决断呢,成天冷着个脸不爱理人。那温若寒怕是见惯了曲意奉承,见着这么个高傲不驯的,又是美人,稀罕。再有啊,那男人心里,越得不到手的,他们才越爱得紧呢。若不是虞老宗主心疼女儿,推掉了温家的婚事,急匆匆地与江家联姻来搪塞,虞小姐嫁到温氏,那就是进了狼窝,什么山盟海誓,早就被温若寒吞到他狗肚子里去了。”

 

 

越得不到手,才越爱得紧。

 

江枫眠呆立在产房外,看着自己沾满了妻子鲜血的双手,听着房内人仰马翻的动静,在心痛之余分出来一丝精神不和时宜地想道。

 

那是他不知如何疼宠才好的妻子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

回忆一下子拉长,那还算是夏天的时候,莲花坞还有绿叶的一个午后,他摊着双手茫然无措,面前的妻子挺着七个月的肚子,哭得凄惨。他心疼得肋间刺痛,想将她搂过来。可他刚刚圈住妻子的肩膀,怀里的人不依不饶,拼命挣动,一边眼泪还落得更凶。他生怕她伤到自己,只好撒手虚扶着。

 

让他不由自主沉醉其间的那双妙目,现下含着分明的恨意与怨怼,含着绝望的泪水,深深地刺伤了他。虞夫人恨声道:“你欺我有孕在身,当我耳目不明。好啊,这么多年对藏色旧情难忘就罢了,竟然还偷偷把她生的孩儿抱回来养,生怕我知道,悄摸声地就收作了大弟子。江枫眠,你好得很!”

 

他怕她哭得脱力厥过去,不由分说地制住了妻子,温柔的钳制在怀中,他皱眉忍着妻子的几下挣扎,她终于没了力气,低着头落泪难停。他温声哄道:“那孩子,是长泽的遗孤,他与我亲如手足,我总要照看些。那孩子身世可怜,我们以后就当他是我们的孩子一样,也好与厌离还有我们未出世的澄儿做个伴。”他轻轻抚上妻子的孕肚,吻她的鬓发,极尽温柔地道:“三娘不要气一个小孩子,我们澄儿因着母亲心中只想着别的孩子,恐怕也委屈得憋着眼泪呢,三娘快疼疼我们澄儿吧。”

 

虞夫人眼神微动,抚上自己的肚子,浑身渐渐松弛下来,转瞬,她神色又冷厉起来,半是悲戚半是自嘲地道,“我当然要疼澄儿,我可怜的孩子,没托生在藏色肚子里,以后怕是跟他娘一样不受自己父亲待见,我再不疼他,澄儿可怎么过呀。”

 

江枫眠有些不悦,道:“澄儿是我们的孩子,跟藏色何干?我又怎么会不待见亲生的骨肉,更加也不曾不喜三娘你,三娘莫要这样胡搅蛮缠。”

 

虞夫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一下子推开了江枫眠,自己倒退着踉跄了好几步,江枫眠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站稳,只听她绝望地说道:“你从来不曾喜欢我,你心里永远有那个孩子的母亲!瞧他那双桃花眼,那天生的一副多情笑靥,与藏色多像呀。”

 

江枫眠正要辩驳,虞夫人却不容他开口了:“瞧那个阿婴,根骨也佳,心胸也大,小小年纪就潇洒不羁,这才是云梦江家的风骨,我阿离怎么比得上他。”

 

江枫眠不语,魏婴确然天资超绝,是可造之才,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看重,让他当自己的首席弟子。

 

虞夫人抹不尽脸上的泪水,像摩挲稀世珍宝一样轻而又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肚子,为自己和孩儿的命运而不甘,“而我的澄儿,阿娘的心肝宝贝,我的孩儿,从小就要被这外来的师兄压在头上,受外面的风言风语…”

 

江枫眠皱眉道:“什么风言风语,还能编排我云梦江氏的继承人吗?”

 

虞夫人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,她指着自己的丈夫,尖声质问道:“你还有脸提继承人!外面早都传遍了,你不满厌离是个女子又修为不高,保不齐这孩儿就是你与藏色…”

 

“住口!” 从来温和的人这样严厉地说话,叫虞夫人愣了一愣,随即更是气得滚下泪来,“怎么?恼羞成怒了?你当我看不出你有多喜欢魏婴?你难道不是对他好得像亲儿子一样吗?我八九岁时爹爹都还叫我骑在他身上揪胡子玩,我阿离如今五岁,敢在你面前有一步踏错吗?那小子才来了几日,你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将他抱在怀里,你何曾这样娇宠过我的女儿?”

 

江枫眠被问得无奈,心道:阿离懂事乖巧,并非是害怕我。再说她是大师姐,我在人前对她娇宠由着她任性,日后她如何在门生面前立威。三娘实是多心。

 

他只觉多说无益,飞身上前封住妻子的灵脉,将她强行抱回了卧房,对着那双水光盈盈的美目,他实是舍不得,挨在榻前对暂时动弹不得的妻子道:“三娘,莫要这样多心自苦,我对你…”

 

虞夫人出奇地,以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,“江枫眠,嫁给你,其实跟嫁给温若寒大概没什么两样。”

 

听见这个名字,江枫眠心头恼火不已,按捺着脾气又嘱咐了两句金珠银珠好好照顾主母,转身步出卧房。

 

虞夫人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在他身后响起:“你不喜欢我,他也不会喜欢我太久,你们都不过是,越得不到手,才越爱得紧罢了。”

 

他在袖中握紧了拳,没有让妻子再看到他的正脸。

 

谁也不知道这是他妻子最后能看他的一眼。

 

 

 

婴儿的啼哭将他拉回现实,他寥落的心境瞬间溢满了喜悦,随即那象征新生命的悦耳歌声就被女子的哀哭湮灭,他几乎恍惚了,三娘现在哪还有力气哭,是谁在哭?

 

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,金珠哭喊了一声“小姐!” 他的心突然就冷了,双腿提线木偶般地跌到产房门前,一团紫光灵活地闪过他冲向远处。

 

没人理会江家的宗主跌在地上,金珠哭着奔出房门拼命追赶那光团,银珠抱着他们刚出世的孩子落后一步。金珠实在赶不上,顾不得满手的血,捂着脸哭喊得撕心裂肺,“我苦命的小姐,狠心的小姐啊,澄哥儿这么丁点儿大,您怎么舍得抛下他就这么去啊!“

 

那光团闻言竟顿了一顿,从眉山的方向折返,又飞回金珠的身边,最后停在抱着江澄的银珠身边,江枫眠不可置信地爬起来,往产床上看去,再也没有了妻子的身影。

 

又是日暮时节,虞夫人化身的光团在斜阳里绕着江澄盘旋,最后银光一闪,她贴身的法器紫电轻轻落在孩子的胸口,像母亲的一个吻。

 

她最后的力气已经不容她再流连了,那光团又朝着眉山飞去,江枫眠飞剑上前,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这越来越小的紫色光亮,叫他想起妻子赌气回娘家时决绝的背影。

 

虞夫人再也回不去眉山了,她最后的光亮就像是糖块溶解在热水里那样,越来越小,终于消失不见了。江枫眠停在她消失的那片虚空,浑身痛得仿佛被拆肉剔骨一样,茫然地就滚下两行热泪,他希冀又绝望地向前抓去,只不过证实了他托付爱和欲的人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 

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

谁能预计后果

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

一点点无心错

谁没有一些得不到的梦

谁人负你负我多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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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我觉得在江枫眠和虞夫人这里,是没有谁比我更爱你,也是没有谁比我负你更多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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