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曦澄】我亦飘零久 十
蓝大生日快乐!
但你这章就说了两句话!
对不起!
十
明堂上,江氏门生和那小厮一见蓝曦臣,登时有如见了救星,一声声情真意切的 “泽芜君”此起彼伏。江筠微微皱起眉,抬手噤声,上前礼道:“蓝宗主,我家宗主现下可方便?这位先生自双清来,自称李姑娘的同门,说他能救姑娘的性命。”
他一面说,一面侧身让出视线。一个儒商打扮的清隽男子疾步走至蓝曦臣面前草草一拱手,满面忧色地问道:“蓝宗主,可否让我进入偏殿医治师妹?”
蓝曦臣讶然应道:“陈家主?你…?”。见陈祁惶急不已,他心念电光火石间转过几转,决断道:“陈家主,请随我来。”江筠等一众门生闻言喜不自胜,连忙命那小厮替陈祁拎着药箱引着二人往内宅去,其余人各归其位。
“师兄” 与江筠一同留下值守的年轻修士惴惴不安道:“那位双清的陈家主真能救雪卿姐姐吗?”
江筠眼皮一跳,看向发问的师弟,他尚显稚嫩的脸庞笼着忧惧,垂着头盯着莲花坞大门下的玉阶,那里尚未清理的一片新鲜血迹,星星点点地一路撒到仙府深处,每一步都昭示着女子更加靠近死亡。
少不更事的修士道:“怎么雪卿姐姐那么温柔贤良的人,一辈子行善积德,竟不得好报呢?”
江筠闭了闭眼,几不可察地攥紧了拳,违背心中的声音应道:“陈家药材行可是皇商,陈家主与雪卿师出同门,一定能救她的。”
我也不知道,师弟。为什么善良无辜的女子总要替人赔上性命,不得善终。
“云梦江氏要退出复生晓星尘一事?!” 魏无羡满脸不可置信,主位上江澄神情冷厉,不容置疑。
蓝忘机蹙眉,他随护魏无羡至莲花坞,将内宅凄惨之状瞧在眼里,隐隐生出不安,随后他缄口心念几转,已有了计较。
蓝忘机轻唤一句:“魏婴。” 伸手拍了拍他情绪激动而紧绷的肩膀。
魏无羡眯起眼盯着江澄浑身是刺的模样,跌回座位上沉沉呼出一口闷气,暂时找回几分冷静。
只听蓝忘机又对江澄说道:“蓝氏医师半刻钟后就会到,届时请他们协助陈宗主医治,想必能让李医师的伤情更快痊愈。”
江澄几不可察地绷了绷嘴角,随后蔑然一笑,声音极轻,却逃不过修仙者的耳聪目明,场下当着江氏亲信门生,三人境地一时尴尬非常。
蓝忘机面上闪过一丝压抑的恼意,魏无羡正当气结要开口质问,却听江澄幽幽道:“李氏不过云梦江氏一个不成器的客卿,含光君明知如今有她师兄坐镇,伤势已无性命之虞,也不缺人照顾,却还肯劳师动众,派出蓝氏亲眷医师为她诊治,真是何等关切,何等着紧。”
魏无羡自小就听不得江澄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,见蓝忘机脸色愈沉,扬声道:“江澄你什么毛病?蓝湛关怀雪卿动用蓝氏资源,这也值得你嘲一嘲?”
江澄干脆嗤笑出声,扬眉问道:“关怀?蓝二与李霁何干?与我江氏何干?他这个与云梦宗主势成水火的外人,莫名其妙突然关怀起云梦的客卿来了?”
蓝忘机心底一沉,江澄一言窥破他所想,叫他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。
江澄冷眼瞧着蓝忘机脸色,心觉虽然早已勘破世情冷暖,仍止不住地从骨髓中泛上一股寒意。他想起闲时与李霁演曲,正好是那一出七侠五义,李霁扮的是被心爱之人护送去西夏和亲的宜庆公主。
她泪光点点,泣不成声,伏在地上唱道:白雪寒冷,人世亦如冰。
恰合她眼前的境遇。江澄想道。
他突然就一阵无力,也不欲再开口,讽刺蓝忘机此举实属多余,不过为白赚人情,未来好拿捏李霁去替晓星尘融合魂体,替魏无羡免下一桩劳心又要命的差使。
江澄光是对着这两人,就觉得已经耗尽了全副心神。活在大义与英雄的阴影里,像他与李霁一样庸庸碌碌的平凡人,随时都会为那些光明而激荡的东西献祭。
英雄的正义是一杯甘香的美酒,没有献祭的其他人在这短暂的狂欢夜中畅饮,忘记了他们用全身力气苦苦维持的不过是活着,与活下去。在这两句历史的主旋律面前,再光明正义的东西都没有置喙的余地。
因为永远要先活下去,才有可能成为英雄,光明与正义才有立身之基。
才能与德行是成就英雄的关键吗?不是。
李霁自十四岁随射日之征的军伍为随队医师,至今十四年,救死扶伤回春无数,岐黄之道高妙无双,才能卓著,德行贵重,可世人送她美号医仙,并不觉得这个救起上万性命的小女子是英雄。
有些荒诞的是,在大多数人看来,活着,或者更准确地说,有追求活着的心境,就注定与英雄二字无缘。
舍生取义,以身饲魔,英雄不追求寿数;留取丹心,清白人间,那是大道与意义。
人们愿意由衷敬佩的,是做成他们不敢做之事的人。他们将重视意义过于生命的人托上神坛,以鲜花颂诗致意,使自己苟全性命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卑劣,表明自己目前无可奈何,是穷则独善其身,但心中还是坚定竖立了达则兼济天下的正确方向。
人们努力做了以上种种,来使自己利己的行为和普世的道德审美能自洽,最后是自己画地为牢,被囚禁在大义的牢笼中。
江澄对此嗤之以鼻。谁规定舍生取义就是正确答案?孟夫子吗?儒家礼教吗?他们除了动笔动口说出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之外,自己又做成了些什么丰功伟绩?
血祭大义需要勇气,可难道选择活下去就轻而易举?
江澄疲倦地看着莫玄羽陌生的面孔,想起那人前一世在他面前变奏笛音,压制着鬼道反噬操控凶尸自戕,成全了他云梦江氏大义灭亲的名头。想起他自己茕茕独立,与金凌形影相吊,与金蓝聂三家制衡博弈,守了云梦江氏十三年。
他的痛与绝望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,不是不想自弃,而是云梦江氏和抚养金凌的责任容不得他撒手。他要活着,要活下去,否则今日不再有云梦江氏,金麟台的嫡系血脉恐怕也要易支。
魏婴的追求是改变,他一生却在苦苦维持、延续,不让任何事物动摇云梦和金凌。
魏婴之力于死,推陈出新,江澄之力于生,绵亘不息。又有哪一位先达能评判,求死与求生,哪一个高尚,哪一个卑劣?
江澄心中漠然又徒劳地替李霁和自己思忖着,无意识地转着指上紫电,另外二人有些沉不住气,亦是积怨在心,气氛有些剑拔弩张。
江澄不愿再多纠缠,不含沙射影也不阴阳怪气,淡淡道:“云梦江氏几乎折损一高阶修士,换回起死回生关键法器断续章,亦是为此义举出了力了。泽芜君可作证,妖兽是她独力斩杀,我二人不过将她带回莲花坞。如今她已是元气大伤,若继续参与后续事宜必定会赔上性命,届时她若身死,可没人能有她那样的医术救她复生了。”
晓星尘生,李霁就死,江澄将赤裸裸的选项排在二人面前,看他们怎么在两边把大义顾全。
蓝忘机皱紧了眉头,却不知怎么开口。
魏无羡默默想道:若无雪卿,我凭鬼道,是否能一试。
陈祁与蓝曦臣面色沉沉跨入门厅,江澄微微抬头,站起身上前了几步,蓝忘机站起来,紧盯着蓝曦臣不放。
蓝曦臣避开胞弟灼灼的目光,给陈祁让出几步与江澄低声交谈。他直直看向魏无羡,将胞弟引至身侧后,掏出一只瘪瘪的锁灵囊。
蓝曦臣亦低声道:“我试过引魂,晓星尘道长的魂魄却岿然不动,但意识清醒,能回应琴语,只是李医师目前精神不济,灵台清明不了几时,若长此以往,二人魂魄共生,李医师承受不住。”
安养魂魄一般都要寻灵气流转的洞天福地,灵气充沛又洁净,方够补魂之用。李霁区区一身,要以灵气安养晓星尘,实在太过勉强。可如今若硬将他魂魄引出,前功尽弃,再无转机,李霁也要再受大创,三人相对无言,这情景实在进退维谷。
另一边,陈祁忧道:“江宗主以为雪卿可能推脱得了此事?” 江澄凉凉瞥一眼那三人,却顾左右而言他:“雪卿现下伤情如何?修为可有受损?”
陈祁见他回避,心中更添忧愁,还是如实答道:“灵台重创,修为无损,伤情至少要半年才能复原,清醒后可能五感有异。”
江澄眉尖一抽,按下悲苦,又问道:“若不取那魂魄?”
陈祁坦言正色道:“万分之一的概率,雪卿能磨练自己的金丹,成功养好那魂魄,瓜熟蒂落地导出灵台。”
金丹二字显然拨动了在场所有人敏感的神经,蓝曦臣迟疑道:“磨练金丹是指……?”
陈祁有些莫名于聚集到身上的目光,解释道:“就是医修最难也是最慢的一种修炼法门,需要修士时时保持体内灵力澎湃高涨,从而给金丹制造压力,定心凝神,增长修为。”
在场所有人登时松了一口气,江澄沉着脸再问道:“若她不成功?”
陈祁盯着他冷厉的眼神,答道:“雪卿必死无疑,那魂魄可夺舍而生。”
江澄捏碎了手里把玩的玉球,江氏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。
半晌,江澄阴测测道:“那你此来,是救晓星尘来了。” 陈述的口气。
陈祁无话可说,叹道:“非我本意。”
江澄将陈祁蓝家一行人安置在外宅的客房里,自己照常在正厅旁的书房囫囵一夜。
李霁仍是不安稳,虚弱得好像一碰就碎,江澄仍让她在后宅偏殿待着,是以内府中内外男子都不能进,他自己也不方便回去寝殿中。
眼看漏夜将尽,东方破晓,错了时辰的几人躺在帘幕后各怀心事。
陈祁想起蓝忘机在他进房前拦他问的那句话,重重叹了口气。
蓝忘机问他:“先生与李姑娘师出同门,是否也会这往生之术?”
他神色复杂地盯了一会蓝忘机,答道:“我当初谓天命不可违,不愿学,故而不会。”
面对蓝忘机微怔的神色,他又道:“当初雪卿答说:还是学一学的好,若来日有人求医,至少我拼了性命一试,能有个与天争命的把握,不会叫人全无希望,如此,方不愧对师尊传我的绝学医道。”
与天争命,百死未悔。
年轻的医家昏迷未醒,任人拿捏,不被听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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